【流年】小宝之死(选择征文·短篇小说)
夕阳已收去它的最后一丝残红,这时,夜与白天已彻底完成了交接。放学的,下班的,还有背着农具匆匆下工的农人,纷纷在淇河村的主街道汇集了。
淇河村位于淇河边,村子方圆绵延三四里,村里不但有农村信用社、中型超市、更重要的是镇第二初级中学就坐落在村子东头。这样,这个村子就赶得上某些小镇繁华了。
街上的各色人等相互打着招呼:“下班了?”
“下工了?”
“放学了?”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到人们跟前血红着一双眼睛,直着脖子,直瞪着人们的眼睛问:“你们见我家小宝了吗?诺,就是孟小宝,这不,你看天还这么冷,他穿的衣服太少……”
人们像躲瘟神似的躲闪着她,她就颤颤地瞅中了某个人一把把人家拽了:“啊,你说,我家小宝……他们……他们说他死了……我……我不信!”说着就从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淌出浑浊的泪来。被她拽住的人没法,只好边慢慢地拿了她的胳膊,边语无伦次地劝慰她:“哎,我说孟大娘,你别这样,你看……你这么大岁数了……人死……不能复生啊!……你就想开点吧!”
老婆婆面对劝慰她的人越发来劲儿了:“谁说的?我家小宝没死,他还在学校上学呢!我这就去给他送衣服去,别让他受凉了……”边说边迈动着那双裹过的小脚,颤巍巍地朝着村东头学校坐落的方向而去……
“嘀铃铃”,一阵闹钟响把朱玉梅从睡梦中惊醒,她赶紧起来,走到儿子的房间叫儿子:“小宝,快起来,到点了,该上学了。”没有动静,朱玉梅又用手敲门,“干什么?催命啊?真是的!也不让人睡觉!”房间里响起儿子小宝嘟嘟囔囔的埋怨声。朱玉梅嘴张了几张,到底没敢吭声。若再说,又该被儿子小宝当做撒泼的理由干脆不上学去了。只有缄默,好歹哄他起床上学走了就完事了。
朱玉梅到厨房把几粒黄豆、几颗花生,还有核桃之类,儿子小宝喜欢吃又对大脑有好处的几样粮食放到豆浆机里,把水放至水平线那儿。又去储藏间取了烤蛋糕机,从面柜里取了面,又打了四五个鸡蛋,按比例准备好鸡蛋……待准备好这一切,一看表,已经五点五十了,六点就是早读上课的时间。儿子小宝还在卫生间不紧不慢地洗漱,朱玉梅急得只敢连连“哎哎”地叹气,也不敢说他一句。好不容易,小宝才出来慢腾腾地拿上书包,朱玉梅看着已经六点了,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了一句:“快点,小宝,迟到了。”
正在换鞋的孟小宝干脆停止了动作,歪着头瞪着朱玉梅:“我说你烦不烦呀?不用你管!”
朱玉梅又张了张嘴,本想说“小兔崽子,不用你娘管要谁管?”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只听一声“哐当”响,门被关上,孟小宝总算上学走了,朱玉梅不觉长出一口气,又轻叹一口气。朱玉梅边叹气边返回厨房继续准备早点,儿子孟小宝喜欢吃蛋糕,丈夫孟国学就说:“买个蛋糕机,街上卖的蛋糕添加剂太多,吃着不放心,不能让我的宝贝儿子吃不放心的蛋糕。”于是,每天早上烤蛋糕就成了朱玉梅的必做功课。儿子孟小宝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张小圆脸煞是好看。只是儿子太不听话了,都是一家人把他惯坏了呀!这个儿子来得也太不容易了,任谁也不能不宝贝呀!
朱玉梅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儿子孟小宝才十六岁。她是四十三岁才生的儿子孟小宝。那时,大女儿孟婷已经二十岁,正读大一,二女儿孟华十七岁,正上高二,三女儿孟薇也十四岁,正读初一。
朱玉梅嫁到孟家的第二天,婆婆就拉着朱玉梅的手,一副慈祥的样子对她说:“我家国学可是五代单传了,你们可要加紧点,早点给我孟家添个孙子啊!”朱玉梅却透过婆婆的慈祥看到一股让人凛然之气,心不觉抖了一下,后脊背都觉得一冷。
孟国学的父亲脑瓜子灵活,十分精明,以前通过倒腾生意有了一定的基础,后来又一直在大队部任职,在村里可谓是响当当的人物。孟国学的媳妇朱玉梅可是老公公亲自出面挑的。
一要长相漂亮,身腰好,这可直接关系到下代的品质是否优良;二要必须生辰八字合适,不合适的一概免谈;三要必须是丰乳肥臀,据说这是确保生男孩的必要条件。
孟国学十六岁时,还在读中学,父母就开始给他挑媳妇,一直挑拣到十八岁,朱玉梅才入了他们的法眼。孟国学本来上学上得好好的,愣是被父母拉回去订婚了。订婚后的孟国学再也不想学习了,专心跟朱玉梅谈了两年恋爱,二十岁那年结婚了。
朱玉梅就在婆婆那种慈祥的威严中期盼着自己能顺利怀上个儿子。
世上的事也许从来就是那么违逆人的意愿。
当十月怀胎的朱玉梅疼了三天三夜终于生下大女儿时,刚才还孩儿呀肉的对朱玉梅好得不得了的婆婆,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一下子拉长,身子也僵直着往门外退。完全没有想到上去看一眼生孩子生得休克过去的儿媳。从鬼门关闯了一遭的朱玉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哭,像自己干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似的,觉得对不起公公婆婆,还有丈夫。
大女儿刚满月,婆婆就给她弄来一大堆草药,说是某高医的生子药。每天亲自监督朱玉梅熬好喝下。喝了三年的“生子药”把朱玉梅喝得一闻见草药味儿就得吐。二女儿出生后,公公婆婆数月不跟她说话,作为大孝子的丈夫孟国学也开始对她横眉冷对,仿佛是她故意要生女儿似的。三女儿出生后,一家人一致要送人,朱玉梅哭着给公公婆婆跪下,死死抱着女儿不放,才侥幸没被他们叫来要孩子的人抢走。四女儿出生后,朱玉梅除了哭,再没有任何力量来拦阻了,眼睁睁地看着被公婆找来要孩子的人抱走了。还有那个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这个世界的五女儿,刚一生下来就在婆婆的授意下被孟国学活活地摁在尿盆里溺死了……
每每想到那几个或送人或被弄死的女儿,朱玉梅的心就一阵一阵地痉挛。
朱玉梅去婆婆的卧室帮她穿戴整齐,又把丈夫叫醒,才去把早点摆上桌。准备完这一切,儿子小宝也该回来吃早饭了,这个点很准的。
一阵丁玲咣当响,儿子果然进来了。
孟小宝往餐桌旁一坐,一只手拿了自己喜欢吃的蛋糕往嘴里送,一只手用汤匙舀着营养糊喝。奶奶颤颤地挨着他坐下,一边慢慢地往餐桌边挪着身子,一边心啊肝啊地叫着:“宝儿多吃啊,多吃,吃好。”
对于奶奶的热情,孟小宝并不领情,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厌恶地往一边移了移,对奶奶身上那种老年人特有的味道,他表示厌恶的动作表情很夸张。
孟国学也坐到餐桌边了,讨好地说:“宝儿,近来学习很累吧?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对你老爸说,咱买!”
孟小宝呼噜喝了一口营养糊,又不紧不慢地往嘴里送了一块蛋糕,才像皇上对臣下的恩典似的,说:“这几天我一直被同学请客,我也该还还人家人情了,你给我五百元钱就行,不用你买。”
孟国学说:“请客用得了那么多吗?几个同学?”
孟小宝就一副不耐烦的神气,说:“给还是不给?别磨叽那么多!”
孟国学一叠连声地:“好好好,给,给,给我宝贝儿子!”
奶奶在一边咧着没牙的嘴把那张核桃皮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只要她孙子得到满意,她就开心。
孟小宝饭还没吃完,就把手伸到梦孟国学面前:“来。”
孟国学朝朱玉梅吩咐:“去,给儿子取钱去。”朱玉梅赶紧放下饭碗到卧室取钱去了。孟小宝把钱拿到手,傲着一张脸,就往门外走,奶奶、爸爸、妈妈几乎同时说:“怎么吃那么少,快再吃点!”
“咣当”一声山响,孟小宝已经把这些包含着爱,在他听来却无比俗烦的话关在了门里。
放学了,住校的学生纷纷拿上碗到食堂吃饭,离家近的学生三三两两或步行或骑山地车往家里赶。
远远望去,那一伙学生颇像黑社会集团里那样: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被六个男孩簇拥着,首领似的胖男孩昂首挺胸,一幅领导风范,其余那些孩子或低眉顺眼,或一幅讨好状地不时凑到胖男孩前面说一句什么。
领头的正是孟小宝。今天,他早早通知了他的几个手下让他们不用到食堂吃饭了,他请客。
这是一家普通的设有雅间的饭店,孟小宝用一幅大人的口吻说:“来个雅间!”
饭桌上,他们不但要了很多喜欢吃的菜,还要了酒。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一边碰杯一边说着:“哥们,有什么事吱一声,兄弟我去给你摆平。”
豪气冲天的几个“哥们”吃完饭,看看离上课时间还早,就去了饭店对面的浪潮网吧上网。孟小宝又像以往一样豪爽地为大家付了钱。今天他们商量共同玩一个叫做《天黑请闭眼》的游戏。游戏中,杀声震天,血光四溅,刺激得孩子们一阵阵“呀呀呀”的叫好声传来。直到交的钱到了时间,屏幕黑下,大家才不情愿地离开自己的座位。他们忘了上学的时间是否到点了,却相互询问对方了杀了几个人。
“还有什么事?还不走?”张小树的奶奶见孙子还不走就问他。
“……奶奶……你看,再给我三百吧,这些钱不够啊!”
“什么?五天三百元还不够啊?你爸妈就是让这么给你生活费和零花钱的。”
“奶奶,”张小树撒着娇走到奶奶的旁边,扶着她的肩:“我的好奶奶,你就行行好再给点哈,等我将来挣钱了一定还你哈。”
疼爱孙子的奶奶虽然觉得孙子花钱也太厉害了,还是又从屋里拿了三百元给了孙子,并一再叮嘱:“别乱花啊,要用在正地方。”其实,她心里具体也不知道什么才算“正地方”。
张小树父亲是市里某大型连锁超市的经理,母亲在一家豪华酒店做领班,夫妻俩的年薪和奖金加起来一年有十多万的收入,这在他们这个县级小城市也算是高收入阶层了。让他们苦恼的是儿子张小树不学好,整天跟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同学胡混。夫妻俩又都忙得顾不上管他,张小树就提出他想去乡下上学,节假日回奶奶家。由于张小树从小就是跟着奶奶长大的,跟奶奶有感情,张小树的父母考虑到也许让他继续回到奶奶身边,对他的成长有好处。就这样,张小树的父母每月按时给张小树的奶奶送钱来,奶奶再每周给张小树一定的生活费。按说,张小树每周就在学校住五天,食堂的饭又不贵,一周三百元也足够了,但几乎每周张小树都要额外要钱,不是试卷费就是补习材料费,不是校服费就是体育用品费,总而言之,父母给规定的那一周三百元是远远不够的。
这是一列从大山里通往山下小镇的客车,老远就听到“嘀……”一声汽笛响了,赶早下山的人们都翘首向车来的方向望去。直到大家都上了车,只听司机喊了声:“喂,那位同学,你走不走啊?”王豪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跑上了车。
王豪今天确实心事重重的,刚才在家里跟奶奶要钱,奶奶尽哭穷,说什么你娘老子都是弓着脊梁背在大太阳下受的主儿,哪有那么多钱啊!能供你上学就不错了,你还想过得像小神仙一样啊?
奶奶的话其实一点不假,王豪的父亲就是个瓦匠工,在工地做工,母亲也像大多数山里女人一样,把那些没有多少收入的土地扔了大半,只剩一小部分婆婆留着种。自己也跟着丈夫和公公他们上工地挣钱去了。
家里钱确实不多,王豪也知道。可是自己的“老大”孟小宝吩咐下来了,以后每周每人必须拿出五十元钱“凑份子”吃喝上网。而奶奶每周给自己的也就仅仅八十元,要是拿出五十元“份子钱”,剩下的三十元无论怎么省也不够维持一周的。王豪不知在心里算了几遍,又在纸上算了好几遍每天的伙食费:早上,一碗粥和一根油条,两元;中午,一份米饭一个菜,七元;晚上,一碗汤面条四元。这本来是他最基本的伙食,偶尔想去上一次网,就得把中午的五元菜钱省下了。可是,现在要从牙缝里省下五十元实在难为他了。
正在绞尽脑汁也不想不出省钱办法的王豪被人搡了一下,一看原来是同学也是“哥们”李立。李立用他那一贯似笑非笑的神态盯着王豪:“眉头紧锁,怎么了,玩深沉哪?”
王豪就把自己省不下钱来的困境跟他说了。他的话让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李立霎时也阴沉下来了,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说:“哎,我们家也一样啊!我爸妈临往工地走时,也是把每周的生活费算好了的,嘱咐奶奶每月按那个数给我发放,多余的必须说出用处,到时候爸妈回来还亲自过问、核对。
随着客车不停驶往山外,路上又陆续上来了林涛、杨光、张松、张小树这几个他们的“哥们”。
六个人中只有张小树显得兴高采烈的样子,剩下的五个都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
中午上课前,孟小宝就通知了其他六个人,说今晚是英语自习课,反正英语老师又不是班主任,咱们都想好请假的理由,都请了假去网吧玩游戏。
张小树、王豪、李立、林涛、张松、杨光他们六个的家无一例外地都在大山里,住校的他们吃过饭就陆续向班长用各种理由请了假,而后还在老地方“浪潮网吧”相聚了。
今天照例是孟小宝买的单,常常管买单的孟小宝是他们理所当然的“老大”。
今天这场“杀”玩得真刺激呀!杀杀杀!不停地杀,尽情地杀,每个人都扮演着快意杀手。不知杀到什么时候,直到交的费用又到时间,电脑屏幕黑下,大家才停止了,但是神经还停留在刚才那种兴奋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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