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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 上 生 明 月

2021-10-13 22:52:15 来源:银跃文学 点击:22

海  上  生  明  月

文/婵歌(广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又有谁知道,真正人在海上时,望着明月的感受呢?

它是氤氲的,那是有薄雾时;是明澄的,那是海天一色时;是宏观的,那是它将清辉遍播世界时;是欲言又止的,那是它半掩涕零时。更多的时候,它是沉默,是孤独,是孤高地凝视苍生的喜怒哀乐,不发一词。

我是被明月凝视的一名逐浪的船长,每次出海,我都只有一个简单念想:能快些、再快些结束任务回去,回到踏实的陆地,回到有烟火气的家乡。

临近中午的大洋上,没有月光,只有金子般的阳光,碧波起伏,碎纹几乎要闪花眼。我走上甲板,再次焦急地拨打爷爷的电话,今天是他百岁大寿,“嘟——嘟——嘟——”电话通着,却一直无人接听。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种莫名的难过忽然涌上心头。这种难过,不很剧烈,却似眼前的波涛一样绵长无期。铺天盖地的碎光斑闪动得更耀眼了,突然一个浪头拍来,我一个踉跄,扶住船弦,突然瞬间清晰地意识到:爷爷以后都不会接我电话了,甚至也不会再像往常那样,在电话那头紧握话筒,慈爱的笑着回我“很好”了。

我的心像被重拳狠狠一击,在痛悟扭绞中惊醒。啊,原来只是个梦!哪来的百岁大寿?哪来的爷爷?现实中的爷爷,已经离开我十二年了!而我也不是什么船长,但确是一直在外飘泊的游子。

 

爷爷奶奶的慈爱,或许就是这一生最温暖柔软的记忆吧!

他们会抱我在膝头带我看戏,饭后爷爷用竹筷敲着碗沿唱曲;

他们会在河边迎着金色的晚霞,给我抓银鳞的小鱼;

他们会给我剔干净刺,笑着说喂你就像喂一只小鸟;

他们弓着老腰,手把手教我走路和伢伢学语;

他们在我病时,整夜合衣轮班抱着、拍着,哄着我;

他们还会用硬纸壳剪一个小人儿,拿针线牵动胳膊腿儿,逗得我和小伙伴们惊叹不已……

而爷爷奶奶的恩爱,就是我小小心中认识婚姻最幸福的模样。爷爷对外严肃不苟言笑,在家中,儿孙们却可以任意爬到他头上去揪头发,偷拿印泥涂红他粗大的指甲盖。每次奶奶生气使小性子,躺着不吃饭,他就去哄,也不理儿孙们在背后窃窃偷笑。爷爷道歉时,会一手端一碗好吃的到床前,另一手扯着耳朵,故意愁眉苦脸地用戏腔长长唤一句:“哎呀,夫人息怒!哎呀夫人哪——”还伴着摇头晃脑,奶奶的脸就崩不住,扑哧一声笑,再佯嗔着拍他一下手背,合好。

后来我随父母迁家千里之外,生活发生了许多变化。可每次在外受了委屈,得了喜悦,我最先想告诉的人永远是爷爷奶奶。他们给我的爱,没什么惊天动地,却像柔柔的月光,充满温暖、本能、纯粹,足以助我吓退黑暗,直面崎岖,不灭希望。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爷爷的细节。那次因为某些事,隔了八年,中秋前夕,我才回到家乡。呆了半月,应酬太多,也没有在家里陪爷爷奶奶同住,借住在亲戚家。中秋夜,我赶到他们屋里,吃过月饼瓜果,就扶爷爷到阳台赏月。他时年已八十有余,向我絮叨一生琐事,长辈的早逝,少时的穷苦,壮年的困顿,要养活十几口人的艰辛,像在对他一生作总结,讲得频频擦泪。奶奶在旁边默默剪秋海棠,以及准备次日清早要喂给窗台上麻雀们的碎米。为逗他开心,我向爷爷讲大海上看月光的开阔,告诉他,四周是一片茫茫雾气,但目之所及及所不及处,均能被月光笼罩,那是如烟如梦的美丽。而在高原上看月落,就像看一枚小小银币,慢悠悠从高空游荡到树梢,再从树梢顽皮地一蹦,跳到疏落的树影中不见。爷爷一辈子没出过省,被我说得神往,但转念间又叹气,问我:“丫头,你说在家好,还是在外好?”我说,各有各的好。但我心里却在说:你们在就怎么都好!

 

然而离别说来就来。临行那天早晨,爷爷拿出伍佰元钱,要我收下。我不要,他仿佛有点生气,但也没说话。我查视行李,说:“好了,我要走了。”爷爷马上说:“你等下”,进了洗手间。我背着行李包,站在门口等他。过了许久,他才弓着背蹒跚出来,飞快看我一眼,想说话,嘴一张却转头扭到别处去了。我看得真切,他哭过了,眼眶红着,瞟我一眼,浑浊的眼里又有新的泪花在打转。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离别的场面!于是硬装作没看见,把涌上的泪硬生生收住,把胸口泛起的酸楚压平,只迅速跟他道了声:“我走了,注意保重身体!”就再没回头!过不多久,我就接到了家乡说爷爷突然过世的电话……任我仓皇赶回,终是再难说上一句!

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要是当年,我能多陪陪爷爷几天,能多和他说说话,能多记录一点他一生的故事,会不会,心里会好受一点?或者,要是当年,我能选择不随父母远离,也像姑叔样留在家乡,会不会更迎合我的本性?

我们这些远行的人啊,就像一艘艘驶离港岸的航船,临别时,挥手向岸边的影子作别,以为可以屡屡回航回顾,却不知从此就白云苍狗,换了人间。虽然不时还会回来,靠岸,和岸上的人相聚,拥抱,但乡景,已逐渐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乡音,也越说越不正宗,乡情,也多因疏于联系,淡了远了。迟早有一次,再回头,那岸上已没了等你的人!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可只有月光是永恒的,今人古人,哪还是同一个人呢?

惟有当时影像,在心头永难消逝,一遍遍任岁月洗刷,历久弥新,给人温柔又刚毅的支撑,支撑我们继续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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