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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正视你那沧桑的脸

2022-03-30 22:31:17 来源:银跃文学 点击:13

朋友名川——这当然是个假名,因为你在诉说真人真事的时候,总是得考虑由此给当事人造成的影响,今年三十岁,在新时代里还算不上剩男,但他却迫切地想要在今年结婚。结婚对他来说是现实的,因为他有一个谈了三年多的女朋友,哺育几年的感情,如果没有遭遇惊涛骇浪,那么它就应该带来婚姻。可是,就在两人准备领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小事情,让川对婚姻一度产生犹豫,甚至几近崩溃了。

川在工地工作,负责驾驶小斗车搬运泥浆的工作,每天虽然风吹日晒的很辛苦,但收入不错,至少他很知足,而每每把工钱全额上交时,未婚妻那两眼放光的神情也让他有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川告诉我,在机械化作业的现代建筑行业里,体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考验,高温和歧视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他一个月满打满算可以有接近一万的收入,而这个数字很多白领根本达不到,甚至差得很远。可是没有人会对一个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电动车,满身石灰膏和泥灰粉的农民工投去崇敬的目光,他们会拿着自己的iphone,去嘲笑他腰间别着的那个老掉牙手机。他们甚至会咒骂,会鄙夷农民工,因为他们总是在路上逆行,横冲直撞而不谦让行人——虽然川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至于他们所住的豪宅,是不是这些农民工建造的,都无关紧要。他们需要表达自己的幸福,在农民工面前,他们很容易找到优越感,即便那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川的未婚妻在商业区的发廊工作,在那里,她能碰到很多至少表面很光鲜的成功人士。朋友,我们得说,发廊是一个比较容易出是非的地方,像川的未婚妻这样二十四、五岁年纪的漂亮女生,再施点粉黛,对男人来说是具备足够吸引力的。至少我们得承认,会有男人喜欢把这个年纪,这种模样的女人领到酒店,为她开间房并买单,然后跟她谈理想,谈人生,讨论国家大事,世界风云等等。不论哪一个男人,把自己的未婚妻暴露在这样一种地方都不会有安全感的,如果有,我们只能认为,他真的是疯了。川不是圣人,所以他也不希望未婚妻去发廊上班,可是妻子执意要去,理由非常简单却令川无法反驳。“我们认识之前我就在发廊工作,那时你什么不说?”她说。

当然,不放心并不意味着不信任。川相信未婚妻对他的忠诚,一是因为感情,二是未婚妻也的确每天都准时下班,就连难得的休息天,她也只是呆在家里做些家务。

今年的情人节,一向对西方的节日不感冒的川竟然赶时髦,拉着自己的妻子去到一家意大利餐厅吃起了披萨。不仅如此,临结束前,他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钻戒,下跪向自己当时的女友求婚。这种未婚方式很老套,很普通,但你不能否认,这足够浪漫,以至于我们的女主角只是稍微害羞一下就答应了——这也是我们现在把她称作川的未婚妻的原因。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忠诚,坚守,只是因为没有筹码或筹码不够,所以在决定结婚之后,男女双方需要做的,就是不再认识不相干的异性。川的错误也正来源于此,虽然他实际上仍然只是深受着自己的未婚妻。

不管是因为过了一次西式情人节,还是进了一次意大利餐厅,又或是钻戒求婚套餐带来的思想蜕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从那个时候开始,川开始变得时尚起来。陪伴多年的诺基亚被直接接进了垃圾桶,换成了最高配版的iphone plus,而那些从饲料摊“抢”来的免费文化衫,也被他当成了抹布。最离奇的变化,是每天从工地回到家后,他会花上一个小时左右的时候来装扮自己,然后西装革履地步行到距离他家足有3公里远的银泰闲逛。这个时候未婚妻一般都没有下班,所以他经常是一个人。人们常说,害怕自己是一个人那是因为孤独,害怕自己不是一个人那是因为准备好了要迎接新感情。我觉得川两种都不是,他喜欢一个人油头粉面地来到银泰闲逛,只是想追补在青葱岁月里那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时尚,所以他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心思,包括他的未婚妻。

银泰里有一个餐厅叫老娘舅,川经过那里很多次,但从来都没有进去吃过饭。他之所以会进到里面去,纯粹只是巧合。那次他经过那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就在他低着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微信消息,想从好友里找到一个能聊一聊的人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欢迎辞:“您好,欢迎光临老娘舅!”这样的声音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那天实在周边实在是太静了,而他也恰好没有戴着耳机听音乐,就把这样的声音全都收到耳朵里。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着店里的人。两个收银员站在收银员后面,两个服务员站在大门两侧,都在看着她,看到他略显紧张的神情,她们把欢迎辞重复了一遍,声音悦耳,笑容可掬。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到了收银台前,抬头扫了一下水牌上的价格。川虽然是个农民工,但商务餐的价格在他看来并不贵,至少吃上那么一顿对他来说并不需要下多大的决心。他点了一份豌豆饭,就坐在收银台对面的大方桌上吃着。坐在那里,他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刚才给他配餐的那个收银员。每每看到他在看着自己,那个收银员就送给他一个职业性的微笑。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很不错。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从异性身上得到过那么友好的眼神,哪怕是未婚妻,也不曾如此亲切地望着他。他相信这一切都是iphone,发胶,西装和皮鞋带来的,因为在拥有这些东西之前,从来没有人正眼看过他,至于未婚妻,他阻止自己再往下想。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付钱的方式和自己所表现出的身份地位极不相配,虽然身上带了一千多块钱,但他竟然连个钱包都没有,就那么土气巴拉地从裤兜里抽出被自己汗湿了的纸币,自我感觉良好地递给她。“您好,再见,欢迎再次光临老娘舅!”吃完饭,在她们的告别辞里,他决定买一个能匹配自己身份的钱包,马上就去。他要带着那个钱包再回到这里付款一次,就一次,以挽回他失去的面子。

川不是来吃饭的,也不是来买钱包的,他来银泰,是来买凉席的。未婚妻最近睡得很不好,他想买一张好一点的凉席来铺在床上,好让她能睡得更舒服。那天,他没有买到凉席,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而是他把他几乎身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了钱包——一个他这辈子买过的最贵的钱包。营业员告诉他,里面可以放好多卡。他当然知道,卡越多越能代表身份,至于什么意大利牛皮,什么国际五百强,在他看来都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接下来的那个休息日,川跑遍了他所知道的不同牌子的银行,办了十几张银行卡,把它们都填进了那个钱包里。为了表明自己的确有钱,他取了三千块钱放在里面。准备完毕,他终于可以回到那个地方去,挽回他上次丢失掉的尊严和面子了。

收银员还是那个收银员,微笑也像第一次那样没有变化,可是当他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在那里慢悠悠地打开钱包,呈现出那些花花绿绿的卡片和钞票时,他的满足感来几乎膨胀到爆掉,那种感觉,在他三十年的漫漫人生中,前所未有。

川像着了魔似的开始不断地到那里吃饭,西装革履,亮出他的卡和他的钞票,成为了他每天的心理所需。永远都是那个收银员接待的他,他不知道这是自己刻意这样做,还是鬼使神差,总之当那个收银员不上班时,他就不会进到店里面去,哪怕那招呼一如既往的友好而动听。慢慢地,他开始敢于跟她开一些玩笑了,而她也往往会被他逗笑,这让他更加的自我感觉良好。直到有一天,点完餐后,收银员习惯性地问他:“还需要别的什么吗?”他脱口而出:“我想要你的微信号!”仍然是职业性的笑容,但回答却穿透了他的内心:“我没有微信号。”他笑了,没有再向她追问。他当然不相信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没有微信,之所以不给他,也许只是因为她正在工作,不方便给他,也可能是她领悟错了他的意图,认为他有非分之想。他并不介意,也不觉得如何的失望,因为有没有她的微信,他都拥有她的笑容,哪怕她其实并不只是对他这样。不过她的拒绝让他想起了自己要买凉席的事情,让他想起了谁才是要嫁给自己的人,他决定去买凉席了,今天就买。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未婚妻自己要买一张凉席,他想给她一个惊喜。席子是两叠式的,当他把凉席立在床上,想把它甩分开时,折叠处就那么撞到了他的鼻梁上,留下了一个很明显的伤痕,鼻孔里则是鲜血直流,他是跑到诊所里处理伤口和流血的,医师给他止了血,在伤口上撒了一点药粉,再盖了一小片医用胶布。

未婚妻发现他新铺了席子,却没有发现他的鼻子受伤了,这让他有些吃惊。他们做了爱,她依然没有发现他脸上的异常。早餐起来吃早餐的时候,她边看着手机,边回答着他的问话,却没有抬起脸来看他。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但那个清晨,他心中爱的罗马却已经出现了裂纹。

那天晚上,他又来到了老娘舅,还是那个收银员,她第一眼看到他,就问他鼻子是不是受伤了。他说是。她边帮他配菜,边问他是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之类的,他听了感动莫名。未婚妻,同事,上司,在24小时里他见过不少的熟人甚至是朋友,爱人,却没有人一个人发现他的鼻子受伤了。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得到了真正的关怀,虽然严格来说他们都算不上是彼此认识。爱的罗马在那一刻摇摇欲坠了。

他吃完要走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在吃工作餐准备下班了,看到他走过,那个收银员问道:“吃好了吗?”他停住,看着她,点了点头。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果盘里取了一片西瓜,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伸手把它接到手里,就那么一片薄薄的西瓜,捧在他手里却是无比的沉重。爱的罗马在它的辉映下,正变得越来越黯淡了,终于淹没在了无边的黑暗里,再也没有进入他的视野。

川把洗手间的挂镜擦得干干净净,打亮所有的灯光,站在镜子前,凑上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黝黑,干裂,甚至有一点苍老,连他自己都不喜欢的一张脸,他不敢相信这是一张只有三十岁的男人的脸。“男人三十一枝花”,可在他看来,这张面容,最多只能算作已经凋落在地上,被人踩烂掉的花朵,虽然它曾经在一个无人欣赏的角落里,有过迷人的盛开。

川把那面镜子砸了。从那天开始,川再也没有再照过镜子,每天清晨,他背对那面未婚妻从发廊里拿来的残缺了一角的镜子,擦拭着自己的脸,头也不梳就出门上班了。因为他确信他每天所要见到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包括他的未婚妻。

川仍然要跟他的未婚妻结婚,只要他的妻子不反悔,他仍然会继续这桩婚姻。“如果我再年轻十岁,我会去考大学,就算考不上,上自考也行,我不会再去搬泥浆,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有失尊严。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有才华的人,并找到一个爱自己,爱他人,喜欢自己的老公有才华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我这辈子肯定做不到了,但我绝对不让我的子女再走跟我一样的路。我要有子女,就必须结婚,而到目前为止,就只有她愿意嫁给我,尽管她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好。”他说。

川的话让我感到无奈,更感到迷茫,大男们,谁敢正视那你沧桑的脸,你知道吗?

(钱塘石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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