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36、山间红叶

 　　童年记忆36、山间红叶

当秋风显出更年期的躁动不安的脾性来的时候，我家大门正对着的那个山崖上，便会有好看的红叶布满山坡，把整个的山崖装点得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每当山崖顶上才出现几片隐隐约约的红叶，养父便会在每天清晨推开房门的时候，有些夸张地惊讶道：“哦哟哟，一夜之间，秋风就把山崖上的树叶吹红啦！”幼小的我不知道，养父的惊叹声里蕴含着的是对红叶美丽的赞叹呢，还是在感叹时光的流逝。只记得，在养父的惊叹声里，略微带有一些兴奋的意味。

叶子的变红和风的脚步紧密相关。如果一连几天山崖上都不曾刮起躁动的秋风，叶子好像也就停止了变红的步伐；可是，如果秋风在哪个夜里疯狂地不停在山崖上狂奔的话，红叶就将在一夜之间红遍身处高处的半个山崖，真是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的诗句了。这样的时节，养父的惊叹里明显地有着无法克制的快乐。奇怪的是，当养父走出家门，和邻居谈起山间红叶的时候，语调里的快乐像是消隐去了，剩下的却是一种有些沉重的悲伤感。这样看来，养父对于自然的美止不住发出惊呼是短暂的，相比之下，他对时光的流逝像是更敏感一些吧。那样一种自然的绝美和时光的仓促流逝混杂的景象，在人的心里所引起的内心感受，一定是十分复杂的，尤其在那些历经风霜的人心里，像是会不自觉的发出沉重的哀伤来。在他们的心里，山崖上一夜之间变了颜色的红叶，一定有着某种生命符号的意味。那些在人们心里留下好印象的人，在看到红叶的时候，仿佛是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写照，因此，他们在观望红叶的时候，心中多少总该有些欣慰吧；而那些人们心中的坏蛋，在看到山间红叶的景象时，心里一定更显悲哀一些吧——作为一个生命的轮回，他们甚至还不如那美丽的红叶有价值呢。坏蛋的生命意义，被秋风吹在虚飘的空中，变成了虚无的空气，很容易就被人们忽略了。

幼时的我，总是在养父的惊叹声显得有些急促的清晨，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我家大门边上来趴着看红遍山崖的红叶。对于幼小的生命来说，那些红遍山崖的叶子，除去自然的纯美景象以外，再不会是其它的什么了。每年的秋天，我会趴在我家大门把手上，看上那么一个星期左右的红叶。其实，我对红叶或许并不很感兴趣；实在是养父每个清晨的惊讶声，把我从被窝里惊起来的。既然起来了，自然也就看到山崖上好看的红叶，看到了也就会那么呆呆的看着，直到养父走出家门去和别人议论山间的红叶，我便又回到被窝里去躺下睡觉去。被窝里的我，心里因为有着红叶的印象，像是不大容易入睡了，有时睡去，迷迷糊糊间好像也是满眼的红叶。

有时，我会独自走出家门，径直走到红叶遍野的山崖上去。通常是阳光极好的午后，也没有风，我在那些落在地上的红叶上面平躺着身子，静静的，一个人，看着树上的叶子，那么慢慢地、慢慢地从枝头飞下来，有时，叶子落在我的脸颊，遮住了我的眼睛，我也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并不去理会遮住眼睛的叶子，那样的时候，我与红叶融为一体了。听着灌木丛里的鸟鸣，听着鸟儿踩在红叶上面，叶子发出的清脆声响，听着枝头的叶子在空中的细语，最后终于脆生生地落在地上的动静。一切并没有和时光的流逝有任何相干。那样的午后时光，我的世界在满世界的红叶里被凝固起来，我不复再是我了，我已化作山崖上一片好看的叶子。

我的童年，在那燃烧起来的红叶中，幻化出一种纯美的质地，让我无论走到哪里，总在心中保有那份幻境；不管我的年岁怎样增长，我的心灵总是如同山崖上的红叶一般，美丽而干净，鲜艳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