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惘生

四月的江南烟雨朦朦。

江南女子温婉如水，在渔舟唱晚的意境中，在白昼坠入一大片虚无的意象里，在坐落在水乡某个角落的旧巷，雨水汇聚成柔软的小河划过她明媚的眼，如花美眷，流年在一片匆匆中逝去，那隐匿在浮生里的荣光，悠悠然在他心上被染指。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温婉，不同于蒙古女子的豪迈，她的美，清新脱俗，眉宇隐隐散发些男子的英气，长发不添任何束缚，柔软成一滩水掠过他的指尖，在旧街小巷的暮色里，刹那刺激了他曾一度失落的心。

他牵着她的手，轻唤她弗。她明亮的眼里射出热切的光，她唤他轼。隐隐像是旧识，像是水到渠成那般顺理成章。他深爱她羞涩的眉眼，他形容她的眉眼有如蓝天流连的白光，他深爱她不添任何饰品的发，他深爱她身上散发的一切自然气息，像那明媚的日光般透彻，像那四月江南的朦朦细雨散发的清新温暖。破晓微茫，午后静谧，渔舟唱晚，微朦星光，一切一切自然昼夜轮回的光影被他们一一游览，点缀在深沉的梦境里——

他们相敬如宾，他们深爱这江南气息浓郁的生活，他们互相牵手伴过四季的一个又一个轮回，每每星光散落的夜晚，她伏在他胸口，柔柔地唤他轼，轻柔的嗓音似梦里若有若无的呓语，他几度被这柔软撩拨，填补了失落的心大片的罅隙，他想起幼时的母亲亦是这般温柔，于是抱着她的双臂不自觉收紧，纷乱的心落入平静。

他那样爱她啊，直到四季的轮回漂白了他们的鬓角，那份年少轻狂之爱渐渐淡去，继而又更深沉地挥发，转变为深深的满足感，他是更爱她了，即使她的发不再黑亮，皮肤不再光滑，心与心碰撞摩擦出的火花还未递减，他们互相搀扶到每一个暮色浸染的黄昏，每一个被天光染白的流年，她的心依旧年轻，仍爱抚着他染了白的发唤他轼，那声音俨然已苍老，他乐于其中。

如果天意不那么弄人，岁月流动的轨道不那么悠转，他的心或许不会那么痛。在一个细雨蒙蒙的世界里，一如他们初见一样的天。他兴高采烈地想与她共享美好时光，却发现那温热的躯体已冰冷下去，像流动在四月江南冰冷的水，她的双唇微张，最后一声轻轻柔柔的“轼”凝结在喉间。前些日那些明媚的午后轰然涣散。有时他会怀疑她是否真实存在过，但在触及她曾经的一切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念又尽数崩塌。

每个夜晚他会不自觉搂住身边的温热躯体，回应他的只有绵软被子下的一片冰冷。每个暮色他会习惯性地抚摸那人的发，火烧云落下的红光艳影映出他停留在空中孤零零的手，他的影子那么黑，黑得像要被吸进庞大的宇宙。

他会站在她的梳妆镜前唤她王弗，会绕起她遗落的发任泪水濡湿。有时他会忍不住狠狠挥一拳空气，落进大片绵密的同时他心如刀绞。

夜色无边，隐隐有星光散落开来，落在一大片用无望编织的回忆与伤神里，隐隐约约见，他看见一团飘渺得灵雾混着星光停在她曾坐过的梳妆椅上，他看清了她的眉目，一如初见那般清澈姣好的面容映出他被泪水洗净的脸，王弗，王弗，他一声又一声轻唤，那人莞尔转首，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几尺的距离像是隔了一个世界，泪眼朦胧中，他对她伸出粗糙的手，渴望能像从前无数个意象一样抚摸到她温热的发，触碰了却只是虚空。她的幻影渐渐变成空气，他匆忙想伸手去抓，奈何泪流满面的脸再映不出她的温润。那年星光密布在她的脸上，她还那么年轻，哦，王弗，你可以永远停留在你的年轻姣好，而我，却要在一夜间，老去了。

他去了她的墓地，眼泪决堤，乌云在他头上密布成巨大的网，他扶着黑色的石碑，慢慢地跪下，提起笔，撰下王弗二字。墨迹混着泪水晕染开来，点点水痕他看不见，他看见的只有那张他曾依恋过的脸。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有一天，与你有关的一切一切，都会伴着我已风干的泪水，沉睡进冰冷的土地。

可我也不后悔与你相遇，我的王弗。